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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尚的信念  做人的表率

      ——缅怀我的爸爸纵翰民诞辰110周年  

今年是我们的爸爸纵翰民诞辰110周年。爸爸大革命时期的1926年考入黄埔六期，入伍叶剑英的军官教导团，参加广州起义，1928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参与组织了黄口暴动；抗战时期，发动和组织领导地方武装，入列新四军四师任独立旅旅长；解放战争时期，任专署副专员、豫皖苏区党委民运部长；解放后，长期在教育部门担任领导工作。享年87岁。

这是一摞在泥黄色毛边纸上写就的《社会发展史》讲稿，粗糙的纸面上兰色的笔迹已经隐退。这是爸爸解放初期1950年在南京市委党校任教育长时亲自授课的讲稿。

爸爸离我们而去已经24年，看着逝者的遗物，我们的思绪又回到爸爸。

和所有土地革命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一样，爸爸的革命历程经历了第一次国共合作的短暂喜悦，也经历了蒋介石的血腥清党和历次左倾路线造成的几乎的灭顶之灾。

无论是个人历史上的辉煌或冤屈，爸爸都很少和我们谈及，他把这些都深深地埋在心里，但是爸爸生前以他的历史经历和感悟多次地教导我们：多学点历史，多学点哲学，好好做人。

爸爸谈及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尽管历史的发展跌宕起伏，却遵循着一长一短、一高一低波浪式发展的规律。例如，中华民族的原始社会起源很早，发展得很充分，因而中华民族的奴隶社会几乎没有发育，就早早地进入了封建社会。

当中华民族进入到封建社会文明时，罗马大角斗场内奴隶角斗士还在血腥撕杀、斯巴达克起义的悲壮画卷还在演绎，美洲还处于愚昧时期。中华民族进入封建社会的时期比欧洲诸国要早很多、要成熟的多、对后世的影响要大的多。不是吗？从人文始祖黄帝，到大禹治水，四大发明，等等等等。中华民族的历史太悠久太灿烂了。然而这些历史的灿烂犹如“一叶障目”的中的“叶”挡住了天外的天。天方地圆，中华乃是世界的中心，谓之曰：中国；天下第一泉，天下第一山，随处可见的天下第一，凸现出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式狭隘区域的观念；法先王之法的祖训，反映出强烈墨守陈规的思维方式，悠久历史的文明和硕果已成为前进的枷锁。反观西方诸国，因为封建社会的短暂和残缺，所以没有封建社会的思想束缚，他们很愿意接受新的挑战。瓦特的蒸汽机、哥白尼的天文学、牛顿的万有引力、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达尔文的进化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马克思的资本论等等等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伟大的领袖毛泽东置身于东方历史的熏陶中，四书五经、三皇五帝、五代十国、唐宋元明清，他所犯的错误，是否可以从历史的渊源中寻找到历史的必然？

爸爸还以更高的视角来审视人类史。人类社会遵循着一个共同的规律，这就是追求美好，追求发展的规律。先进的生产关系必然要取代落后生产关系。恩格斯说：“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毛泽东说：“人类总是要不断地发展的”。邓小平说：“发展是硬道理”。这些话十分简单朴实，道理却是十分精辟的。邓小平的伟大在于他敢于冲破“阶级斗争为纲”的重重重围，解放生产力，顺应了人类追求美好，追求发展的必然趋势。

爸爸自1926年10月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开始，历经北伐、中山舰事件、亲历广州4.15大屠、亲历陈尸街头的长沙马日事变；到加入叶剑英的军官教导团，参加广州起义，攻占市邮政局、保卫西濠口，浴血奋战三天；到1930年回乡参与组织“黄口暴动”， 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第一师党代表和萧县苏维埃主席，领导萧县农民武装起义；到起义失败被通缉、被捕入狱，坚贞不屈，和党组织失去联系，还坚持为党工作。整整十年，危机四伏、坚苦卓绝、腥风血雨。这十年也是中国革命最艰苦、最血腥的十年，白区党组织全部被破坏，根据地损失90%，红军被迫长征。

中国革命如此惨痛的教训是什么？归根结底是违背了“实事求是”的规律。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同时，也以巨大牺牲为代价教育了中国共产党什么才是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说：社会主义不可能在一个国家取得胜利，这是基于马克思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逻辑研究结论，也是《资本论》的主要核心。列宁说：社会主义可能首先或者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资本主义链条最先从薄弱环节断裂。而且他做到了，取得了十月革命的胜利。孰是孰非？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内涵差别甚至矛盾困扰着幼年的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作为第三国际的一个支部受第三国际的领导，十月革命攻占中心城市取得胜利的经验作为不可怀疑的教义。上海的三次武装暴动、南昌起义、广州起义、以及之后的大大小小的攻克城市、县城的起义、暴动包括爸爸参与领导的黄口暴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原因就是第三国际和当时的中共领导没有“实事求是”地根据当时中国的实际状况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战略方针。爸爸参与领导的黄口暴动其指导思想是错误的，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暴动，是不可为而必须为的“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行壮举，暴动不可避免地失败了，但暴动导致陇海铁路交通中断了三天，震惊了国民党当局。

是谁挽救了中国革命？毛泽东！爸爸对毛泽东坚持实事求是反对和抵制教条主义的坚定信念倍加赞誉。秋收起义，上井冈山、三湾改编、三次反围剿的胜利、四渡赤水的神来之笔、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决策、洛川会议对敌我友三方力量分析的决议、不失时机地抢占东北、出神入化地组织三大战役，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莫不是毛泽东“实事求是”的历史巨作。

不“实事求是”，在战争中是要付出鲜血和牺牲，在和平建设时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大跃进、反右派、大炼钢铁、人民公社以及文化革命，这些惨痛教训极其深刻。

十三亿人口的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带着浓厚封建意识的烙印，这就是中国的实际国情的“中国特色”。中国没有一个强大、坚强的中央领导，社会就会混乱、就会大倒退。民主和集中，最佳平衡点在那里？这不是教科书上的演绎，也不是文人政客的说辞，而是在960万平方公里国度上的践行，这是需要胆魄和大智慧。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其政治素质素养决定社会的走向，所以必须从严治党，坚决反腐。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同为1928年的老党员，对教条主义、历次的左倾路线对革命造成的近乎致命的打击毫无疑问有着切肤之痛，习近平耳闻目睹，又下乡7年，生活在中国最基层，又很读了很多中外的书，不会不对大革命时期中共悲壮绝伦的历史有所启迪，不会不对中国的实际状况有切身的体会。“实事求是”对他来说已不是字面上的含义，而是溶入血液里的信念，是必须实行的信条。

群雄割据的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茶叶、丝绸、瓷器堆砌的金元帝国不敌洋枪洋炮的屈辱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中国共产党的悲壮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所以，习近平在国际上始终顶住压力，坚持“中国特色”这既是对中国历史的诠释又是对“实事求是”的践行，是历史的托付和责任。

爸爸经常提到一些历史人物，有精忠报国的岳飞，也有卖国求荣的秦烩；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也有宁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负我的曹操；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也有仰人鼻息甘为汉奸走狗的汪精卫。历史告诉我们：同为苍天之灵，为什么有人流芳百世？为什么有人遗臭万年？这就是人生的信念的差别。做对社会有益的人，做人是第一位的，这是他人生的体会和总结，也是对我们的要求。 

爸爸和孙叔平、张舒民叔叔被誉为萧县三杰，影响很大，但却被左倾领导批评为右倾。

爸爸和孙叔平、张舒民叔叔共同创建了抗日根据地，大力发展地方武装，人多、枪好，向主力部队输送成旅、团建制的兵员，被誉为抗日统一战线模范县。

爸爸为“耿、吴、刘事件”的和平解决竭尽全力。然而，“耿、吴、刘事件”的激化，导致新四军四师被迫撤出津浦路以西的根据地，导致豫皖苏抗日根据地的大片丧失。

爸爸在他长达六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中，坐过国民党的监狱，也蹲过“文革”中的牛棚，受过敌人的酷刑，也挨过造反派的拷打而双耳失聪，他被敌人认为是可怕的敌人，也曾被自己人认为是阶级的异己。但无论是什么处境，他都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这是他人格高尚之处，也是他信念高尚之处。

解放后，爸爸长时间在教育战线工作。和他共事的有我国著名的教育家吴贻芳、陈鹤琴，有著名画家刘海粟、陈之拂、傅抱石。作为领导，他尊重知识分子，以君子之交的真诚对待知识分子。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尤其是反右运动中，尽最大的力量保护知识分子。爸爸也因此 而受到牵连，被批为右倾。

爸爸是中国共产党的忠实党员，但他不盲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个政治口号出现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经典著作的中译本、毛泽东选集和数以十亿计的小红书的扉页上，成为历史的一个符号。爸爸对这个口号的中译文心有疑虑。为了考证这句名言，他查阅了许多资料，从德文的原意到《共产党宣言》一直追朔到马克思的墓碑上的铭文：“WORKERS OF ALL LANDS!” 找到了德文译为英语最权威的表达，也应该是中译文最权威的依据。他认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政治涵盖面太小，“无产者”的阶级排他性太强，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无产者”无论从社会的人群基础还是组织性、受教育程度都不可能作为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相反，其破坏性是显而易见的，这点毛泽东在1925年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有明确的论述。“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应译为“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也符合“WORKERS OF ALL LANDS!”的原意，这样才能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才能团结最大多数的人。“无产者”是什么样的人群？提出口号的当时，在美洲，奴隶制已经消亡；在欧洲，欧洲大革命失败后社会动荡，是社会被救助人群？是难民？在东方，是大清国农村的佃农和城里的无业游民？是印度的苦行僧或沿街乞讨者？这个口号如放在当代的现在，中国的“无产者”是些什么人？世界的“无产者”是些什么人？他们能代表“先进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个政治口号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中都存在缺陷。他之所以这样想、这样做，是他对我党的历史有比较深刻地理解。确实，我党历史上曾经为追求党的纯洁性，找个工人出身的向忠发当党的总书记长达3年之久，这个总书记没有领导才能，更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被俘后出卖组织。这个人连蒋介石都看不起，按说抓住中共的一号人物总书记，应该好好地审审、大肆宣扬，但这个“扶不起的天子”被抓后两天就被枪毙了。向忠发被周恩来斥为“节操还不如个妓女”。如果说，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这些左倾领导人还有可以值得称赞的历史亮点，那么向忠发毫无可以比赞的资本。除了搞党史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向忠发其人，这是个中共党史上的一个苦涩的笑话。

盲从，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包袱，所谓圣人之言不可违。不盲从，不但要冲破思想的牢笼，还要有坚实的知识基础，还要善于思考，敢于思考。

我党历史上几次左顷路线，几乎断送了革命，队伍要纯之又纯，审查要祖宗三代，经历要洁白无暇，思想要布尔什维克化。肃清AB团、肃清托派，伤害了不少好同志。许多大革命时期的老同志都有这种经历，刘志丹就几乎被活埋。“湖西肃托”使豫皖苏根据地的不少领导同志惨遭杀害，爸爸是去参加“审查”的路上，因敌情受阻延误时间，恰在这时，上级党停止审查的紧急通知下达，幸运地逃过一劫，但审查的结论是1928年的党龄不予承认，对爸爸的任用受到很大的限制。对我们的妈妈陈聿敏的审查更是不可思议。妈妈被捕入狱，因证据不足释放，在乡村小学教书维持生计。就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审查的结论是：“不叛变（出狱后）怎么能找到工作”？就这样，妈妈1927年12月至1939年5月的党龄和工龄都不予承认，而且历次审干都得不到纠正。

在“文革”中，爸爸从不理解到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的愤怒，他的内心十分痛苦。他亲身经历过“立三路线”、“王明路线”，对左倾路线的巨大危害有着切肤之痛的感觉。他是党的第一代老共产党员，他为党浴血奋斗了一生，对党的深厚感情是我们这一代所无法理解的。他怎么也无法想到他所崇敬的领袖和拥戴的党在错误道路上走得这么远，造成的危害是这么大。“文革”后期，他老希望我们能告诉他外面发生的情况，但听我们讲的时候，又常常打断我们，他听不下去，他不愿意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老想跟我们讲些什么，又不愿讲下去，他极度矛盾。一种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无法摆脱又刻骨铭心的矛盾。他经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眼神里已经失去了光彩，他沉默了，这是绞人肺腑的沉默。

爸爸和孙叔平叔叔是三十年代共创辉煌的老战友、白色恐怖时期的老狱友。然而，这两位如此亲密的老战友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却是那样的沉闷。谁都无法用言语表达，谁都不愿用言语表达，谁都无法理解这场“伟大运动”，两位八旬老人长时间的相对无语，长时间的沉默。茶早凉了，香烟的青烟缓缓地上升，空气已经凝固，他们的心在滴血。“你来了，坐吧”，“我走了，不要送”。一幕令人窒息、令人心碎的会面就讲了两句话。

拨乱反正后，虽然他自己还没得到公正的评价，但爸爸却为许多老同志写证明材料。某某同志是有功劳的，某某同志是那年入党的，某某事件我是知道的，我负责任。为接踵而来的外调，他的嗓子都讲哑了。

1984年8月8日，江苏省委批复恢复爸爸1928年至1937年的党龄，党龄从1928年春起连续计算。同时撤消1948年豫皖苏区党委的错误结论。

1989年5月3日，江苏省委组织部批复，爸爸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从1927年6月算起。

1989年8月16日，中央组织部通知江苏省委组织部，爸爸按副省长级待遇。

同时，妈妈的党龄问题也得到解决，江苏省委组织部1985年5月16日批复，妈妈的党龄恢复1939年5月以前的一段党龄，从1927年12月算起，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亦从1927年12月算起。

这是胡耀邦拨乱反正的壮举！

40年的冤屈、40年的压抑，人生的一半，风华的全部，然而年轮已逝，时不再来，爸爸和妈妈始终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什么叫“忍辱负重”？什么叫“信仰和信念”？爸爸和妈妈用他们的行为作出了最好的诠释。

恢复名誉后，爸爸妈妈积极参加党史座谈会，军史座谈会，坦言直述他们对党史，军史中一些问题的看法。尤其是至今还存在误区的一些事件，例如“耿、吴、刘事件”。他们希望历史的悲剧不再发生。

应党史部门的要求，在爸爸的学生蒋向红同志的鼎力帮助下，历经三年完成《生平自述》，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件件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五卅运动时期作为学生代表慰问上海罢工工人；南京第四师范毕业后的投笔从戎参加广州起义；转入白区回乡暴动恢复地方党团组织；发展地方武装建立抗日民主政府，出任新四军独立旅旅长；建立邳睢铜灵四县联防办事处坚持抗战；随军西进，任豫皖苏根据地二专署副专员，豫皖苏区党委民运部长；建国学院培养干部，金陵支队随军南下接管南京；南京市委党校出任教育长培训苏、皖、赣党员干部；南京师范学院任副院长党委书记；组建南京艺术学院任院长、顾问直至离休。这是一篇平静如水的自传，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没有夺人耀眼的词汇，没有自我标榜，更没有对他人的诋毁。他不需要自我标榜，因为他问心无愧地做完了历史赋予他的任务。他的心是平静的，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的自信养就了他无需自我标榜的性格。

爸爸很热爱他的家庭，我们的妈妈是北伐时期1927年的老党员，比爸爸入党还早。几十年来，他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但践行了自己的理想，还抚养了我们姐弟五人。爸爸用他的历史经历和思索，他的为人启迪我们，影响我们，教育我们。

曾任江苏省副省长的汪冰石叔叔看了爸爸的《生平自述》后，写了一篇《读后感》：“1995年12月21日读完了纵老〈生平自述〉后曾写下了以下两句话：忍辱负重数十年，从无怨言！实事求是埋头苦干，谈何右倾？！我与纵老相识近五十年，曾两度在他直接领导下工作过。我以为：历史是最公正的，但历史也往往是不公平的。”

确实，历史曾经不公平的对待爸爸妈妈。但他们更知道：和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等许多共产党的精英遭受的残害和遭受的不公平相比，他们自己受到的那些不公平又算什么呢？

爸爸妈妈问心无愧地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历史最后给他们的评价是公正的！

爸爸在重要的历史关节，表现出他的信念高尚，他的人品高尚。这是信仰赋予他的精神力量。

爸爸用他的人生为我们树立了做人的表率。

                                  纵晨 纵苏 纵耘 纵群 纵晨光

                           2015年10月